池文华接待记者,就像接待他所有联系的捐资助学志愿者一样,在融水苗族自治县县城那间10平方米的宿舍里。
见面后,他立即打开电脑,点出待助儿童资料介绍起来:“这一个,还在上小学三年级,她的父母都已年过半百了。”“这一个,他家被大火烧光了……”这个来自广东梅州的西部志愿者,看上去仍然像一个高中生,一幅银边眼镜罩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他在广西西部志愿者中的名气不小,在不到1年的时间里,为融水179名贫困儿童联系到了资助人;为20多所中小学校办起了图书室。同伴中有人称他是最富有的志愿者,可他窄小的宿舍与普通农民工的出租屋差不多,铺着草席的硬板床前,摆着两张不同颜色、撤掉了衬垫的破沙发,只是在床与沙发之间那台电脑,有些特别。
7月6日,同伴们已开始打包行李,准备结束一年的志愿者行动。池文华在融水的两个助学搭档,也将离去。他却仍像往常一样,一边不停地接着捐资者和受助者的电话,一边整理志愿者邮寄来的图书、文具、衣物……因为助学,他已与当地政府续签了一年志愿者合约。
“做助学义工很辛苦,但会让你得到真正的锻炼。”池文华指着一堆志愿者捐来的图书说,要将每一件捐助品分发到指定接收的受助人或学校,劳心、劳力、费时、费财,很多义工中途退出。他认为自己敢于留守,“说明我的毅力不一般”。
池文华的家境不错。爷爷经营着一家祖传的药店,双胞胎弟弟在深圳工作,他也完全可以在家乡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但一年的西部工作已对他产生巨大影响,不舍离去。他的家人对他的选择表示支持,可许多同伴却不能理解。但透过他的话语,或许能让人们看到西部志愿者不一般的社会责任感。
常被助学所感动
记者:大学生西部志愿者在成行之前,学校都会做一些介绍。你第一次到达广西,感觉怎么样?
池文华(以下简称“池”):城市不错,农村很穷。广西是广东的对口支援地区,上大学之前我就知道广西是一个需要帮助的西部地区,大学毕业时我选择来广西做志愿者,其实也是尽一份广东人的责任。去年7月23日到达南宁,28日到达融水县城,都感觉不错。县城里满街的超市甚至比我们梅州还好。可是,到了乡村就知道什么叫贫困、什么叫“西部”了。现在融水的许多山村,还是温饱水平,一些小学生下雪天没有鞋子穿。他们的学校只有黑板和粉笔;代课教师每月只有270元的工资。
记者:融水既不是你的家乡,也没有规定志愿者要完成助学任务,是什么力量促使你全身心投入捐资助学活动?
池:我是被这里的人和事感动的。去年7月28日我来到融水的第一天,上一届的志愿者许裕军,得知我是华南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心理系毕业之后,就向我介绍了融水贫困儿童的现状,叫我去点击一个叫“心守家园”的志愿者助学网站。许裕军第二天就离开了融水,可我当天晚上点开“心守家园”之后,就已无法入睡。这个网站是2002年在广西田阳服务的5名西部志愿者创建的。他们通过对贫困儿童家访,听取他们的心愿,然后将搜集的资料上网,呼吁爱心人士的捐助。
4年来,已有上千名贫困儿童得到救助。为网站做助学义工的志愿者,每个人都有无数感人的故事、无私的爱心和百折不饶的精神,令我陡生敬意,决定实践。
8月份的第二个周末,我和同伴郭志梅去了拱洞乡一个叫大雄的山村,坐了5个小时汽车,走了一个多小时路。那晚我们住在大雄村小学校长的家里,他家惟一的一张床让给了小郭睡,我睡在吊脚楼过道上的一张木凳上。校长年过八旬的老母亲,卷着一张草席睡在离我很近的木板上。
校长家是村里经济条件较好的人家,学生的家庭更差,有的一家数口仍然住在用木柴围着的房子里。有的孩子小学没有毕业就跟着村里人外出打工了。校长告诉我那不是叫打工,而是叫“找口饭吃”。那晚我很累,躺下就睡着了,可眼里一直含着泪。
助学如同“救火”
记者:在不一到1年的时间里,融水20个乡镇,你走14个;让179名贫困生得到援助,20多所学校建起了图书室,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成功?
池:也不尽然。在未来很长时间里,西部的助学都无“成功”可言。我们几乎每到一个山村,都会看到无数渴望得到捐助的目光。有的教师为了让我们相信他(她)的学生需要捐助,会陪着我们走几个小时的山路;我们义工规定不在学生家里吃饭,有的老乡误认为是我们不肯捐助他们的孩子,捧着做好的糯米饭追过几座大山要我们收下……需要帮助的孩子很多,我们常感力不从心。
记者:长期自费家访,费时费钱,是什么支撑你行动?
池:是村民的纯朴和现实的需要吧!我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新的求助电话、求助信。让那些真正贫困的孩子都得到救助,这也是我们西部助学义工的义务和责任。
记者:每个受助孩子的情况要调查,每个资助者的物、款都要转交,你和两个搭档忙得过来吗?池:我平时在融水中学当老师,我的两个搭档也有工作,只有周末才能去家访,时间很紧。去得最勤的一段时间,连续三四个月每个周末都在下乡。家访的费用也是我们自理的,那段时间我们所领的生活费,全花在了家访上。
记者:想过放弃助学吗?
池:想过,可又欲罢不能。今年春节与许多捐资助学的志愿者见了面,他们的真诚、爱心,令我无法放弃。春节后回融水,仅志愿者让我带给孩子的礼品有七八箱。当时我就决定:再做一年志愿者,让更多的贫困孩子得到资助。
记者:有人认为,教育、扶贫都是政府的事,你认为自己的付出有必要吗?池:我认为很有必要,与我联系的捐资者也当成已任。我最喜欢一个救火的故事:有一座房子着火了,很多人站在一旁议论说应该怎么去救,但就是没有人去灭火。现在西部的助学也是一样,很多人都知道这里的孩子需要帮助,却不愿行动,等着政府行动。我常把这个故事讲给与我联系的志愿者听,鼓励他们参与“救火”。因为耽误了教育,就耽误了一代人的未来和一个地区的发展。
“精神助学”更为重要
记者:做了一年的捐资助学义工,你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池:更需精神助学。除了物质资助,还要为贫困儿童的家长树立教育为先的理念,否则,即使国家实行全免费教育,也会有孩子辍学。西部地区的孩子由于受贫困、落后的环境影响,中考、高考的升学率低,大学毕业生就业率低,新一轮的“读书无用论”已在一些地区出现,很多家长甚至将目光直接盯在“打工——挣钱——有饭吃”的短期效应上。这就需要外界来帮助他们解决,否则,他们的下一代、再下一代还会贫穷。
记者:你现在的助学行为,是否已顾及到“精神助学”?
池:从去年年底,我就在努力。除了捐资之外,我们正在发起捐图书、为山村学校建立图书室,让孩子们了解到外界更多的信息,激起学习兴趣。现在我们已得到一个叫“心桥助学”的网站资助,同时我也做了这个网站的助学义工。到今年6月,“心桥助学”已给融水捐了2.5万多册图书,为红水乡20多所中小学建起了图书室。同时,我们的助学目标也有了调整,并不只是捐助那些品学兼优者,更大的力量放在那些普通的、甚至是“学困生”身上。不再追求他们的学习成绩有多好,而是教会他们如何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提高生活生存能力。
记者:你这是用教师的眼光去看孩子,还是一个助学义工的想法?
池:更多的是从教师角度考虑。我是学心理学的,如果一个孩子读了九年义务教育,或者大学毕业,连自己的真实想法都无法表达,他(她)的教育是失败的。可现在一些助学行动都是集中在少数的优秀生身上,成绩不好的学生会因此失去信心。从教育心理学角度考虑,我当然希望信心不足的学生得到更多的帮助。
西部志愿者的责任
记者:捐资助学是一个很宽泛的话题,你遇到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池:最大的困难不是资金,而是一直存在争议的贫困标准。什么样的孩子才算贫困、才需要社会捐助?有的说双亲健在的孩子就不该救助,但山里不少的小学生父母已年过半百;有说家中有外出打工的也不应救助,可融水的许多打工者,只能保证自己不挨饿。我需要费很多努力去向别人解释。
记者:你的助学行为是否被人怀疑过?
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覆行一个西部志愿的义务和责任,大家对我很信任。有一次,一个捐助多名贫困生的志愿者收到孩子们的信,发现信里所写的内容如出一辙,认为这是不诚实的举止,准备撤资。我去调查后,告诉他这是由于孩子们没有学过写信,他们的班主任出于好心,把孩子们写的信改成了统一格式。捐资人听我解释后感慨不已,又接着捐了。
记者:你很喜欢说“西部志愿者的责任”,你认为这些责任是什么?
池:把西部的真实现状宣传出去,让更多人真正了解西部。很多人只知道西部穷,但不知道为什么穷;只知道西部需要支援,却不知道哪些是最需要支援的。由于教育落后、信息闭塞,西部很多人的思维方式、办事方式与发达地区相距十年、数十年,这就是急需支援的方面。每个志愿者都有责任将西部的实况传达出去,让有能力的人来帮助。
记者:你对西部如此了解、如此深情,明年是否还会续签合约?
池:不,我必须去工作、挣钱。我现在每个月只有600元生活费,只是一个纯粹的助学义工。我更大的愿望是,像其他捐资助学志愿者一样,通过自己的劳动,直接捐助贫困生,帮助他们走出贫困。但我将来肯定回到广西、回到西部奉献,我的助学活动也绝不会停下。
编辑: 韩松 作者: 罗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