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阿群婆婆,是在敬老院的一次长者康乐活动中,和其他老人不同的,除了穿着特别整洁干净之外,还有她的很强的自尊心。一般参加活动的长者都会得到一份小礼品作为奖励,无论输赢。但是阿群婆婆没有像其他长者一样很乐意的接受奖品,因为她玩游戏没过关,她把社工送的小礼品又还给了社工。
每次活动结束后,她都会很热情的拉着社工的手表示感谢,久久不舍得社工离去。于是这个个案就这么开始了……
通过和婆婆交谈、和院长了解,发现阿群婆婆是一个不一般的人,90多岁的她有着别样的人生经历:
阿婆起初不愿意讲述她的故事,虽然很喜欢社工去和她聊天,但谈到人生经历时,阿婆就说没什么好讲的,社工不会喜欢听的。社工就运用支持性技巧、引导性技巧去鼓励她分享自己的生命故事,并表示自己觉得阿婆是一个特别的人,很愿意去聆听她。于是时间追溯到70多年前。
那时候的阿婆还是一个不到20岁的小姑娘,长得斯斯文文的她却有着一颗叛逆的心。20岁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是由于封建的观念和习俗作怪,结婚只能靠媒妁之言,听从父母之命,和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男子结婚、生子,然后终其一生。阿婆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她抓住了一次远渡重洋的机会,从此生命有了转折。
阿婆和自己村里的姐妹一起,由于怕家里人不同意,偷偷的踏上了征程,几经波折,坐上了驶向未知和未来的大轮船,几天的漂泊之后,她们踏上了另一个国度的土地,年轻的生命在这里绽放了。阿婆说那是她第一次坐轮船,在茫茫的大海上,有些无助和害怕,同时,几个小姐们之间的革命友谊正在逐步建立。
阿婆慢条斯理的讲着她的故事,仿佛自己回到了70多年前,经历了生命的洗礼,阿婆显得很淡定,或者当时很激动的环节都被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带过了,或许生命太长,一些精彩的故事在生命中只能被压缩到几句话了。社工认真的聆听着、回应着阿婆的讲述,用心感受着一颗生命的成长。
每次的见面,阿婆都穿着整齐,很是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对人也很客气很有礼貌,每次见到社工都首先表示感谢,让社工坐下,然后就是拿出侄子侄女等亲属送的吃的给社工分享,为了尊重阿婆,社工都会接受阿婆的邀请,分享她的东西,就像分享她的生命故事一样。
到了新加坡之后,发现现实比理想要骨干很多,由于阿婆她们都没什么学历,也没什么技术,从事的行业也因此受到限制,无奈之下,她们都成为了传说中的“妈姐”,和许多类似的姐妹撑起了新加坡的家政行业。阿婆在一家祖籍是广东人的雇主家做工,每个月5块钱的工资让她觉得很满足,她讲述了那时候的消费水平,大概是一分钱就可以买到东西,一块钱就是很多钱了,所以5块钱她还可以省下来一部分然后寄回家。家人的眼中,她们都是在国外挣钱的人,殊不知她们也是尽心尽力的做着一份普通的工,谋生之余贴补家用。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过着,直到有一天,日本军发起战争,新加坡也遭受苦难,他们亲眼见到日本人如何行凶,如何恶劣,如何残暴等等,阿婆处在那么一个环境之中,更加增添了思乡之情,迫于客观条件限制,她们十几年之后才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家乡探亲。在那个年纪,一个女孩子飘洋过海,寄人篱下,也是这种环境才历练的阿婆,在她美丽的皱纹里,能看到无尽的力量。
又一次会谈中,我们谈到了结婚。这个话题对于阿婆来说,似乎是很沉重的,因为她是终身未婚的,她也是那个时代众多自梳女的一员,其实期间有三个男子曾经追过阿婆,但由于姐妹间的约定,阿婆也为着一种义气而放弃了自己的婚姻生活。阿婆似乎有一些后悔,因为她说人老了,还是有子女在身边陪着好,所以就很关心社工的婚姻状况,劝社工一定要结婚,不要像她一样。
关于阿婆的遗憾,虽然无法弥补,但是叙事疗法的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通过叙事来重新来写故事,用另外一种角度来看待自己的生命历程,重整生命,发现之前遗漏的生命价值,从而解决一些一直困扰案主的问题。因此,我们谈到了阿婆的雇主。
阿婆几十年一直在一个雇主家,从未变过。买菜、洗衣、煮饭、照顾孩子,一直兢兢业业。慢慢地,雇主一家也慢慢把阿婆当成了家里人,对她很好。从雇主结婚到生小孩,到小孩上学、长大、成家,两代人的成长都离不开阿婆的悉心照料,他们彼此也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雇主的孩子似乎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阿婆见证了他们一点点长大,他们却见证了阿婆一点点变老。终于有一天,阿婆真的变成了阿婆,不能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了,叶落归根是阿婆的最终选择。人离开了,心还在一起,逢年过节,雇主家都会写信或者打电话送来他们的关心和问候,还曾几次来大陆探望阿婆,雇主和阿婆一起去祖国各地游玩,给生命增添了许多难忘的色彩。当阿婆讲述完这些后,她说其实能遇到这么好的雇主,自己也游览了那么多祖国的美景,想想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经过多次的会谈,阿婆和社工慢慢的熟悉了,讲的故事也越来越多,一路走来,阿婆很感谢社工愿意分享自己的故事,也感谢社工每次的关心,90多岁的高龄,也走到了生命的终点,谈到死亡,阿婆很平静,她说小时候很怕死,觉得死亡很恐怖很可怕,但是现在她觉得生命就像一盏灯,人死如灯灭,没什么遗憾和害怕的。
听完这个生命故事,我觉得收获最大的反而是我,阿婆的经历让我更加的敬重生命,同时也从阿婆身上学到了很多,比如对人生的选择,比如对选择的坚持,比如对坚持的无悔……人的一生很短暂又很漫长,短短几十年经历的事情可以一世相传。或许几年或者几十年后,许多人记不起阿婆的模样和姓名,但是大家永远会知道在那个小小的敬老院里,曾经住过这样一位阿婆,她的一些故事汇成了一首生命之歌,美好而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