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养儿防老”的传统习惯或思维尚占优势的现实土壤中,失独家庭越来越频繁地走入大众视野,成为不得不直面的社会问题。2014年开始,失独家庭特扶金从每人每月250元提高到750元,失独家庭保险也已实现全市覆盖。对其经济补助提高到一定水平后,失独家庭面临的精神危机、社会融入、看病养老等其他问题则更为凸显,亟需引入社会服务填补政府和市场某种程度的“缺位”。
“三叶草”牵手失独家庭
相对较为松散的志愿者(义工)服务,近两年来,嘉兴市采用政府购买更专业、稳定的社工服务,以项目化运作为主导,来构建帮扶失独家庭的系统网络,其工作模式的创新和发展使其在全省乃至全国已成一张名片。
这张名片叫做“三叶草”,它和那个国际知名运动品牌无关,而是源于嘉兴市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嘉兴市人口计生委)副主任郑新娣的命名。郑新娣曾在嘉兴市妇女联合会专注于妇女儿童工作,2009年参与牵头成立阳光家庭社工事务所,是全市首个社工组织,之后承接了政府购买的多项针对妇儿的服务项目。2012年12月“转行”计生工作后,郑新娣接触到了更多孤苦无助的失独群体,让她有了“移植”社工服务帮扶失独家庭的设想。
失独项目起个什么名字既能摆脱歧视色彩,又能叫起来响亮?眼前的三叶草盆景给了郑新娣启发。“三片叶子构成一个心形。而三叶草花语中,一片叶子代表着祈祷,两片叶子代表着希望,三片叶子代表着爱情,恰好可以用在失独家庭上。祈祷逝去的孩子升入天堂,希望失独家庭走出困境,失独后的夫妇依然延续着彼此的爱和亲情。”2015年4月25日,郑新娣向记者回忆两年前失独项目命名为“三叶草”的寓意和寄托其中的美好愿望。
当时,全市有能力承担此项目的社工事务所屈指可数,秀洲区芯悦社工事务所得到社会举荐,最早承接了市本级的三叶草项目。一年后,南湖区的三叶草项目划归青鸟社工组织运营,嘉兴市人口计生委向整个嘉兴市发起了三叶草项目总动员。“至目前,全市已经构建了失独家庭四级帮扶网络。一级是市及县(市、区)建立三叶草社工服务(指导)中心,二级入镇(街道)建立三叶草社工服务站,三级入村建立三叶草社工服务室,四级为社工入户,或以社工为主要桥梁为失独家庭搭建多种社会平台,帮助失独老人走出困难和阴影。”郑新娣介绍说。
嘉兴市的三叶草项目,引入专业社工服务帮扶失独家庭的理念和实践探索,得到了中国计划生育协会的充分肯定,被其确定为全国计生特殊家庭帮扶模式探索49个项目点之一,嘉兴市人口计生委分别于2013年12月和2014年6月在全国计生特殊家庭帮扶工作会议上作交流发言,并引起了国内一些知名高校的关注。
失独之困:绝望自闭、夫妻离婚、反复受创……
因袭“养儿防老”的传统习惯等因素,失独家庭引发的社会问题是中国所独有的,而社工介入失独家庭也没有成熟的经验可以借鉴。“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一步步探索。”芯悦社工负责人刚俐回忆,“我们就像吃螃蟹的第一人,最初多少有点走钢丝的感觉。”芯悦社工依托嘉兴市芯悦教育咨询有限公司成立,该公司专注于心理咨询和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务,9名社工除了具备社工资质外,另具备心理咨询师、催眠治疗师或律师资质。
“是我们不放手、不面对,很绝望很痛苦,放飞气球的那一刻,像是放手了,突然就感觉轻松了许多。”60多岁的失独母亲邵有英告诉记者。芯悦社工曾在秀洲区新塍镇举办过一场失独家庭大型集体活动,让失独老人把自己对孩子最想说的话,写个纸条捆绑在氢气球上,放入天空。刚俐记得,当时邵阿姨等失独老人哭声一片,他们手握着氢气球迟迟不愿松手。“通过某种仪式,让失独老人正视孩子已经走了的事实,引导他们将长期积淀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就像清明节扫墓祭奠故人、寄托哀思。只不过针对失独老人的特殊情况,要寻找新的更灵活的方法,让他们不会先入为主地排斥,从而起到同样的效果。”刚俐解释说。
失独家庭成员往往感到对生活绝望,封闭自我,拒绝与外界接触,拒绝服务,社工一次次地吃闭门羹是家常便饭,特别是刚刚遭遇变故的家庭最不容易走进去。然而如果负面情绪得不到及时疏导,便有可能引发一系列更严重的连锁反应。2010年,时年31岁的独子患肠癌去世后,邵有英整日以泪洗面,丈夫钟金林一个劲地抽烟,两人闭门不出,茶饭不思,精神和身体状况一度堪忧。刚俐说:“这种现象是失独后的普遍反应,女方容易悲伤致病,男方可能压抑成疾。而双方的负面情绪一触即发,更易互相怨恨,特别是认为孩子的离世与一方照顾不周等过错有关时,离婚就成了不二的选择。”据了解,有一对较为年轻的夫妇,丈夫送女儿上学时,没有送到终点,途中女儿遭遇不测,妻子觉得无法原谅丈夫,而丈夫也难以原谅自己,这个家庭很快走向了解体。
“走出来”的失独老人则还有可能被现实碰回“原点”。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失独母亲,本来社工和她自己都觉得已经完全走出了,在社工的组织下,和其他失独母亲一起编排舞蹈,参加健身小组,每次集体活动都是乐呵呵地踊跃报名。然而,侄子的婚礼将她彻底打回“原形”。“儿子没了,唯一的侄子结婚,我很高兴,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帮忙布置婚宴现场,忙上忙下。看到红地毯没有铺平,我弯下腰去拉一下,妯娌看到大喊一声‘你别碰’。当时很尴尬,赶紧缩回手。我知道是被人家嫌弃没了儿子,不吉利。但她可以悄悄提醒我,我也能够理解,这样子我真受不了。”这位失独母亲向记者哭诉此事。
解决之途:专业社工引导失独者自助并嫁接社会资源帮扶
绝望自闭、夫妻感情失衡家庭破裂、回归社会却因受到歧视又重返深渊……这些大方向上的问题,需要专业社工来帮助解决,吃、穿、住、行、看病陪护似是日常小事,随着失独者的日渐年迈,也将变成大问题。
50多岁的志愿者(义工)李峰是钟金林家里的常客,他同时也是一名失独者。去年春天,钟金林在嘉兴市中医院检查出前列腺疾病,从入院检查到住院手术,李峰忙前忙后,术后更是和其他几名志愿者轮番守夜,以让白天陪护丈夫的邵有英晚上得空休息。刚俐认为,“引导失独者相互自助,‘小老人’带‘老老人’,将爱心循环传递,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办法。”芯悦社工目前在失独家庭中组建旅游小组、美食小组、健身养生小组等,致力于培养骨干成员现身说法,带动同样的失独人群积极拓展自己的兴趣爱好,“既可抱团取暖,又可排遣寂寞、陶冶情操、愉悦身心。”
一位爱好旅游的失独爸爸告诉记者,“孩子走后,我自己也像丢了魂,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出去旅游了,现在参加了旅游小组,像是又活了过来。”参加美食小组的一位失独妈妈说,“孩子走后,我不再花心思去做饭,因为做得再好,吃着都是苦涩,现在学习了烘焙,总忍不住露两手。”一名70多岁的老人参加了健身养生小组,学习太极拳,“原来没事就想躺床,还觉得浑身酸痛,现在没事就练拳,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刚俐观察到,“这些状态改观的失独者,不自觉地就和其他失独者交流心得体会,潜移默化带动了更多的同类人走出自己,走进社会。”如今一些失独者会像李峰和钟金林夫妇那样不仅在生活上相互照应,也会自发组织策划集体活动。而有更多的失独者像李峰那样加入志愿者(义工)行列,给失独群体或其他弱势群体奉献一己之力。
开展调研为政府决策提供信息支持及引导失独者自助的同时,社工组织更重要的任务是,嫁接社会爱心资源帮扶失独者。嘉兴市有一家旅行社的负责人,听说是要参与帮扶失独老人的公益活动,当场对社工承诺,“费用全免,行程全包”。去年,嘉兴市红船爱心车队等市本级几家出租车爱心车队的共40多辆出租车,约定随时听候出行不便的失独老人的调遣,这些出行难的失独群体自此有了免费“专车”。嘉兴市温州商会结对失独困难家庭,逢年过节走访慰问。
刚俐相信,社会并不缺少爱心,而是缺少献爱心的专业途径,缺少专业的嫁接桥梁。而发展壮大专业社工组织,培育更多的专职社工,便是壮大了架通着爱心和需求的桥梁与纽带。
“不能让社工做着做着自己成了弱势群体”
这种桥梁和纽带并非单线条联系,而是交叉连通着失独家庭、社会资源和政府机构,一些矛盾和冲突在所难免。刚俐告诉记者,“我们嫁接社会资源,主要靠朋友圈的相互介绍,开口求援时,有的企业了解你,会直接答应你,有的企业不了解你,要求实际考察后再给予答复,几乎没有被拒绝过。”但不是所有社工组织都如芯悦般幸运。“你们这些社工有工资吗?有?不是说做公益吗?你们怎么还拿工资?”一名不愿具名的社工组织三叶草项目负责人告诉记者,他去嫁接社会资源时,曾遇到过这样的质询。他分析,这些都源于社会上对社工这个职业的误解,以及对社工组织运作模式的误解。
“社工组织主要靠承接政府或社会项目,利用项目资金维持团队的正常运营,运用社工专业的服务理念和方法,服务项目指定对象,助其走出某种困境。不能让社工做着做着自己成了弱势群体,否则这种专业的社会服务便不复存在,政府和市场的缺位便难以填补。”上述负责人认为,政府应加大宣传力度,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行业。此外,有不止一名承接三叶草项目的社工负责人表示,“失独家庭的数量不断增长,相对来说在项目运作资金有点少的前提下,只能追求质,而无法保证量。”嘉兴市人口计生委一名负责人对一些社工组织的质和量均颇有微词,“不满意,真正走出来的个案数量不够,小组活动次数不够,个案联系不够紧密。”
运作三叶草项目的社工组织可能有着极具差异的工作方式。芯悦社工,基于失独家庭的孩子在大学这个年龄段走掉的不少,因此计划组建大学生志愿者服务队,结合大学生的服务意愿,和不同类型的失独家庭结对,根据各个失独家庭的特点,对大学生进行岗前培训,使他们更专业更多频率地进入失独家庭中,引起失独老人更多的回忆并释放情绪。而青鸟社工则希望招募更多本地户籍、以家庭为单位的志愿者团队,和失独家庭建立更持久的志愿服务关系。
目前嘉兴市三叶草项目资金由中国计划生育协会和地方财政配比发放。“争取更多的项目资金投入,并亟需出台一个针对三叶草项目的考核机制。”这是嘉兴市人口计生委负责人和部分社工组织负责人目前能够达成的共识。嘉兴市人口计生委负责人表示:“很快会邀请各方会谈,出台一个考核办法,查看台账资料、入户抽验等,量和质都要达标。预付给社会组织一定的项目资金,考核验收可以了,再给付剩下的项目资金。”一家社工组织负责人对此拍手欢迎,“考核有助于引入竞争机制,也有助于培育公开、公平的社会组织发展环境。”